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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俊南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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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这他妈叫什么话……”郝佳佳皱着眉头看向我,“你小子嘴里有句实话吗?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是实话?”我往后靠了靠,靠在院门旁边的墙,“反正老大姐很久没笑过了,如果杀了那王八蛋能让老大姐笑笑,那我也不是不能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你小子就知道放狠话,杀自己亲爹算怎么回事?”他站起身盯着我。

    我耸了耸肩,并不想说。

    郝佳佳无奈地摇摇头:“算了,你小子……别老让阿姨在家看电视了,我们最近找了个剧场排练,那剧场晚上演话剧的。”

    “话剧……?”我疑惑道。

    “嗯,除了话剧还有京剧什么的,反正每天演出不一样。”他站起身,把手中的烟丢在了地上,“有空的话带阿姨去那儿看看吧,换换心情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就要走,看来今天也只能不欢而散了。

    “郝佳佳……等会儿。”我站起身,拉住了他的胳膊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人还挺局气。”我点头说道,“院儿里的屎,明天我去给你们扫。”

    “行吧,也算不打不相识。”他摆手说道,“哥儿几个颠儿了。”

    “再等会儿。”我说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还得说声谢谢?”

    “那倒不是要说谢谢……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那你拉住我是几个意思?”

    “主要是看话剧……我没钱。”我笑着说道,“郝哥有没有别的路子带我和老娘进去?”

    “你他妈的得寸进尺啊?!”

    送走了这帮有意思的音乐青年,我回到屋内,发现老大姐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。

    我上前去给她擦过了手,又把她穿脏了的外套脱了下来,在院儿里打了盆水,放进去泡着了。

    “老大姐,明天带你去看戏怎么样?”我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问道。

    “看什么戏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道呢。”我说道,“赶上什么看什么,您爱看戏不?”

    “我没看过。”她摇摇头,转向我,一脸茫然地问道,“不是……你是谁啊?你怎么在我家?”

    “老大姐,我是您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可能是我儿子?我儿子六岁呢。”她无奈地摇摇头,随后转脸儿盯着电视机,“儿子怎么可能叫我老大姐?”

    是啊,儿子怎么可能叫您老大姐。

    我也不想叫您老大姐。

    我抬头看向墙面,那里始终挂着我六岁时候的照片。

    您各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?

    人活在这世上,通常要比我们想象中的困难不少。

    这座城市的胡同儿就像是人身上铺开的血管儿,密密麻麻的满哪儿都是。

    冬天的早晨六点半,地铁上已经是满满登登的人,下饺子似的被塞进了车厢。

    那人山人海的场面就像是夏侯惇定睛瞧那路易十六,一眼都他妈望不到头。

    他们被关在铁箱子里,有人想出去,有人想进去。

    全国各地有很多人都来到这座城市寻梦,他们带着无与伦比的劲头拼搏,也总是让我这个土著显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他们说老北京人爱喝豆汁,可我只喜欢喝可乐。

    他们说老北京人爱吃爆肚,可我更喜欢麦当劳。

    他们说老北京人指路爱说东南西北,可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说前后左右。

    我没去过长城,只有小学去过一次故宫。

    跟他们相比,我实在太像个外地人了。

    六岁那一年,我上了小学,在课堂上我逐渐意识到——我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国家的中心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让我无比自豪。

    但也同样是那一年,我的人生开始出现裂痕。

    因为那个男人去南方做买卖赔光了钱,随后染上了喝酒和耍钱。

    我一开始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只知道他经常不在家。

    小学一年级的我回家时,看到路边有卖蝈蝈的大爷,他用竹子编成了一个个小笼子,关着我们每个孩子都想得到的老北京宝可梦。

    我用零用钱请了一只蝈大爷回家,在路上蹦蹦跳跳,我想跟我妈分享我的喜悦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一个整天关在狭窄笼子里的蝈蝈为什么会让我这么开心,但我就是想告诉我妈。

    当我推门看到那个男人回家时,心里的高兴之情又多了几分。

    我很久没见到他了,上一次我们见面没说几句话,这一次会有什么不一样吗?

    “爸,妈!”我叫道,“我回来喽!”

    我没有意识到家里气氛有些奇怪,我妈坐在屋里低头不语,那个男人正在厅里抽烟。

    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,随后眼光瞥向了我手中的笼子。

    “关俊南,手里拿的什么?”他抽着烟问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买、买的蝈大爷……”我结结巴巴地看向他,家里的气氛让我有些害怕。

    “多钱买的?”他又问。

    “十、十块钱儿。”

    他听完之后沉默几秒,随后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,转身就走向卧室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只能提着蝈蝈儿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很快,卧室里的两人传出了争吵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怒吼着:“你不是说家里一分钱都没了?!你能给那兔崽子十块钱买秋虫儿,我要三千要不来?!”

    “我他妈凭什么给丫三千啊?!丫往家里拿过几分钱?”我妈也大叫着,“你们老关家管生不管养吗?!家里就靠我打零工照顾孩子,你王八蛋一露面开口就要三千?!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需要资金周转吗?!”那个男人反驳道,“我出去不是为了挣钱?!”

    估计是这秋虫儿冲淡了我的记忆,我早该想到的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回家之后不会带来什么喜悦,他只会起急,只会争吵不断。

    我妈又在那头骂了几句,随后摔了房门来到厅里,微微发抖地抓着我:“关俊南……你快回屋,大人的事儿你甭听。”

    我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,我妈就已经拉着我进了房间,随后在外面插上了插销。

    “别……别吧?”我回过神来拍了拍门,“妈……别吧?”

    可无论怎么拍门,她都好像下死了决心,只是和那个男人从卧室吵到了厅里。

    我看不见厅里的情况,只能大声拍着门。

    我听到街坊大妈都过来劝架,她们纷纷冲进屋里,我听不到谁拦住了谁。

    我听到好多东西摔碎的声音。

    我只能跟关在笼子里的蝈蝈一样,在狭小的房间之内不断鸣叫。

    「窸窸窣窣」——

    「窸窸窣窣」——

    我在叫,它在叫。

    我出不去,它出不去。

    那是那个男人第一次对我妈动手。

    也是我第一次想要穿墙而出,救下我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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