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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音落下,满室皆寂。
只有红烛残焰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。
一身劲装的闵宁持剑而立,像是为了应景一般,她一席红衣,却红得如血,从周遭的喜庆突了出来,格格不入。
她虽未抽剑出鞘,却但心里的剑已出鞘,她手握合卺杯,仿佛死也不让秦青洛与陈易行完这场婚事。
陈易心绪五味杂陈,许是早想过不会这般顺遂的缘故,当闵宁真的出现时,心底竟不是多惊奇,反而自己竟还有闲心去想,若今日能同娶二女,又该是怎样一桩好事?
微抬起眸,触碰到闵宁那锐利的目光,陈易猛地收拢视线,男人就是如此,下尸的耸动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。
自己的的确确想跟秦青洛成婚,婚事之后,让谶语就此烟消云散,而对于闵宁,他也确实有意无意地想让她就此一走了之,可当她真走之后,却又无法问心无愧……
闵宁仍持剑在前,等得似乎已有不耐,冷冷道:
“你这城隍阴官,一路南下以来,给各方各地定判官司、主持公正,怎么,今日民女来鸣冤告官,你就束手无策么?”
话里话外,已尽是浓郁杂乱的味道,她是强按捺住了冷静。
话音落耳,陈易搜肠刮肚,想要找几句话回应,好言劝抚,总而言之先让闵宁冷静下来,大不了三人一并成婚就是了,他不介意。
然而,嘴还没动,秦青洛便一步踏前,高大的身躯恰好卡在他与闵宁之间。
她缓缓揭下盖头,上下扫了闵宁一眼,闵宁何故折返之事不必去问,甚至其心绪有何变化,也不必多说,二人性情上颇有相像,只是本质不同,都明白彼此间的渴望。
“闵月池,不必为难他,”秦青洛说着,蛇瞳中寒光凛冽,“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。”
她一身玄色金蟒吉服,烛光扑朔间,褶皱间阴翳连绵,其上蟒蛟恍若活了过来,威严迫人。
望着她那身吉服,闵宁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了几分,指节泛白,她仍凝住心绪,并未失去理智,眉宇间的戾气却挥之不去。
“我和你之间的事?”闵宁嗤笑一声,似讥似嘲,“秦青洛,你告诉我,我们之间有什么事?瀚海楼上,我将他让给你,也情愿自己远走高飞,你和我的事早已了结了,哪怕来日收到信笺说你们又育有一子,我也认了,但今时今日,我想求的是桩公道。”
秦青洛听罢,眉宇再度紧皱,她以为闵宁是不认命,方才陡然折返,可既然认了,却怎会这样再折返回来。
今时今日,她想求的是桩什么公道?
闵宁往前踏了一步,剑虽未出鞘,剑意却愈发凌厉逼人,
“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争风吃醋,也不是来问你讨要说法,我来告官!
陈易,你是阴官!今日这状,你到底是接,还是不接?!若接,现在就升堂问案!”
闵宁并没有来一句“若不接会如何”,但不必明言,若真的不接,她便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。
秦青洛眉头紧蹙,显然对闵宁这般胡搅蛮缠的做法动了真怒。
她周身气息愈发冰冷,吉服上的金蟒似乎都要昂首噬人,就在她即将发作之际,陈易伸出手,轻轻按在了秦青洛紧绷的手臂上。
秦青洛微微一滞,侧头看他,蛇瞳中带着疑问与未消的怒意。
陈易对她微微摇了摇头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然后,他从秦青洛身后缓缓走出,重新面对闵宁。
陈易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,不再错愕,而是眉目间金光微烁,已有几分城隍阴官的模样。
“闵宁,”他开口,声音平稳,却“你既然状告安南王秦青洛,夺你所爱,强抢你未过门的妻子,那便……”
“升堂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好好一场婚事,变作了一场官司。
好好一处婚房,变作了正大光明的排场。
谁也不知这事怎么就发展到这般地步,闵宁突如其来地闯入王府,莫名其妙地要求升堂,婚事到圆房的最后一步便被打断了,但陈易也顺水推舟,既然对她心底有愧,这一回便依了她。
虽行事不太正常,可是,正好遂了自己的意。
便当做一回狗官和女侠吧。
陈易端坐椅上,两面而望,看一看眉目紧锁的秦青洛,又看一看满面带煞的闵宁。
虽身处婚房,周身仍有一地城隍的威严肃穆,他目光扫向闵宁,沉声道:“闵宁,你便陈情诉状,将冤屈缘由,一一道来。”
闵宁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心绪,目光如刀,直刺秦青洛,
“民女闵宁,状告安南王秦青洛,恃强凌弱,寡廉鲜耻,行那夺人所爱、鸠占鹊巢之举。
她早知我与你…陈易,”她指向陈易,“…早知我二人相识于微末,生死相托,情谊非比寻常,然其利用自身权势地位,更趁我…趁我当年落魄之时,以卑劣手段,诱他…借种留嗣!
她根本并非真心待他,不过是看中他一身武骨与…与那点用处!借此羁绊,强留他在南疆,绑在身边!如今更罔顾人伦,强办这逾越礼制之婚,令民女鸳梦成空,此生憾恨难平!此非强抢,何为强抢?”
闵宁控诉完,看向秦青洛,秦青洛听着听着,并未如被揭穿阴谋的脸色煞白,反而眉宇松开了些,似是觉得有些好笑。
闵宁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,煞气更甚道:“你…你笑什么?”
秦青洛却不直接回答她,而是缓缓转过头,蛇瞳尽是玩味,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正襟危坐的陈易脸上。
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了扫,尤其是在某些部位刻意停留了一瞬,眼神中的意味难以言喻。
陈易立时尴尬了起来。
方才那点阴官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,他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,咳嗽一声,甚至抬手整理一下并无线头的婚服衣襟。
陈易唯有再咳嗽一声,旋即看向秦青洛,旋即缓缓问道:“安南王,此事属实?”
说罢,他使了个眼神。
二人今日大婚,事已至此,总该顺遂地办下去,于情于理,秦青洛从旁配合也是应该的。
秦青洛缓缓道:“此事另有隐情。”
陈易一僵。
闵宁抬起头,顺着秦青洛的眼神,直直凝望向陈易。
秦青洛蛇瞳微垂,似在回忆,旋即勾起嘴角,缓缓道:“事到如今,他还想瞒你,寡人却没必要瞒你。”
见她如此坦然,闵宁目光微顿,又猛地转向陈易。
陈易那模样落入眼中,她心头猛地一沉。
数年前先前觉得不合逻辑的细节,为何借种、为何秦青洛对此事态度如此奇特、为何陈易总是对这段过往语焉不详,瞬间如同碎片般涌入心湖。
“当年药上寺,寡人与他乃是死敌,他手段尽出,阴狠毒辣,确实胜了寡人一筹。”秦青洛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,“可惜,寡人有一寸琉璃光护体心脉,他杀不了。
杀不了,便换种法子折辱作贱。”
她的目光扫过陈易,带着一丝极淡的讥诮,
“他便想了那等下作手段,占了寡人的身子,便能彻底摧垮寡人的武意,断去寡人的武道,而玥儿那孽种…便是在那时留下……”
陈易想要喝止却一时开不了口,两个性情刚烈的女子都在同时看着他,他唯有身体前倾,又往后微靠去。
闵宁似乎明白了什么,眸光深敛间,意味复杂,“也即是说……”
“借种之事,不过为了瞒你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他改变不了自己,但瞒你很轻易,”女王爷笑意未止,“何来借种一说?未免太看得起他,也太看不起寡人了。”
闵宁的目光几番变化,种种繁复的情绪掠过,她忽然有一丝真相大白之感,更多的却是荒谬。
若是如此,
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?
把话说开后,
秦青洛似乎觉得既然开了口,便无需再留任何余地,她继续道,语气恢复了属于藩王的淡漠与睥睨:
“后来,阴差阳错,他反倒救了我,寡人起初以为他别有所图,或是朝廷,或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棋子,几番试探……”
她嗤笑一声,目光再次落在浑身不自在的陈易身上,“却发现此人实在胸无大志,满脑子不过是些儿女情长、肌肤之亲的念头,贪财好色,优柔寡断,偏偏又…确有几分真本事和运气。”
“既然如此,”秦青洛扬起下巴,近乎施舍的威严道:“他想要,寡人赏他便了,南疆王府,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合心意的男人?至于情爱?寡人之志在天下山河,而非方寸卧榻之间,这些儿女纠葛,早该断得干净利落。”
闵宁听到这里,忽然冷冷地打断了她,“既然如此,王爷志存高远,心在天下,当年京城一别,你与他二人,就该你走你阳关道,他走他独木桥,彻底了断,再无瓜葛才是。
今日大婚,岂非自相矛盾?”
高大女子不曾因此话中的挑衅作怒,反倒笑意更深,她抿唇不言,看了陈易一眼,又挪开视线,缓缓道:
“过去想着,一辈子把他当作一个水性杨花的婊子就好,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,如今再一想,倒是有些想当然了。”
闵宁微微错愕。
“他还是有几分讨人喜欢的。”
秦青洛取起酒壶,竟亲自起身为闵宁手中的合卺杯倒酒,
“不过,他与我拜过堂了,
这一回拜堂,让给你又如何?”
酒水杯中轻晃,闵宁眉宇中的错愕渐渐冲上眉头,一时冲淡了那积郁与怒气,她恍惚间不知所措。
紧接着,她额头微皱,心湖间陡起涟漪,陈易敛住眸光,猛然从她额间隐约捕捉到一抹光华。
陈易双指直出,凭空一捻。
怒煞符?
一道无形仅有元炁光华的符箓被扯了出来,陈易眉头轻蹙,这是谁做的手脚?
这等符箓,可让中符者阳气大盛,足以破去种种心智手段,但也因此煞气横生,常用此物,容易失去理智。
不过既然已经取出,便没有大碍了。陈易如此作想。
闵宁积郁已久的煞气几乎如瞬间土崩瓦解,她按了按额头,似有些不适应,更不明白,怎么自己方才的怒气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正想时,忽听一声震响,原来陈易陡地一拍桌面,如拍惊堂木。
他端坐椅中,尽量维持着肃然的面目,
“事已至此,水落石出。闵宁,本官问你,这番纠葛,是否是你误会了安南王?”
闵宁被这一问惊醒,抬眸间,目光掠过秦青洛那张淡漠却坦荡的脸,最终落在陈易身上。
万千心绪如潮水翻涌,她确是误会了秦青洛,可没有误会他陈易!
他隐瞒过往,周旋于众女之间,左右逢源,其心可诛,万千话语堵在胸口,指责、埋怨、失望……但最终,在那道无形符箓散去后残留的空荡感下,以及陈易注视下,她发现所有的情绪竟寻不到着力点。
静默良久,她终是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,喉间微动,吐出一字:
“…是。”
陈易看着她那双重归清亮却难掩黯淡的眸子,生出些复杂的歉疚来。
但他更知道这种时候决不能犹豫,箭已离弦,必须有个了断。
既然他不想就此推开闵宁,也不可能就这样冷落了秦青洛,那判个闵宁、秦青洛同娶一人,同嫁一人有何不妥?
反正今日这阴官也当了,官司也审了,何不将这狗官做到底,判一桩千古未有的奇案?
“既如此,本案已明。安南王秦青洛,‘夺人所爱、强抢人妻’之罪不成立,然,此事阴差阳错,纠葛甚深,三人行必有一伤……呃,非也,本官是说,情之所至,非人力所能强分。”
他顿了顿,迎着两位女子骤然聚焦而来的目光,硬着头皮,将那个盘桓已久的念头抛了出来:
“本官现判,闵宁、秦青洛,你二人既与他皆有夙缘,又皆……呃,性情相投,不如便同娶一人,同嫁一夫,同娶一妻,自此娥皇女英,共缔姻好,也免再生今日这般干戈,如何?”
“………”
“………”
片刻的是沉默。
陈易本以为不会有回应,但许久之后,竟是分别的两声:
“好。”
“…好。”
二女竟然都答应了,都为了他而退了一步,陈易登时一定,愣了一下,旋即难以抑制地笑了,笑得难以遏制,难以压下。
历经千难万险,终有齐人之福。
二女举着合卺杯,缓缓而来,烛光在由远及近的摇晃着,扑朔着。
倏地,烛光被一阵风吹灭了,一下把画面吹得色彩黯淡,也吹模糊了二女的面容。
陈易赶忙拿起一旁烛台,飞快点起,火苗初升,随后闪烁了几圈白光,忽然间,陈易感觉到好像多了个人,他抬起头,忽然看见了独臂女子在眼前若隐若现。
“师尊,你也来成婚?”
陈易愣了一愣,接着道:
“我不是娶过你了吗?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独臂女子的身影微晃,似不稳固,却猛地控制住,她上前一步。
周依棠素来冷冽的面色兀然有怒,抬指狠狠敲了下陈易的脑袋,
“痴儿!你还没发现不对?!”
突然间,耳畔盘一声怒喝,好似醍醐灌顶,陈易猛地向两侧看去,无论是婚房的大红大紫,抑或是门帘屏风都在飞快地失去颜色,变得凝固。
一切色彩化入茫茫一团的黑白之中,如同黑白画卷,死寂、而凝固.
这意外熟悉的景象落眼,陈易顷刻一定。
“你一直都在心想事成,你根本就没离开过无明世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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